当唯一的孩子离世,父母的人生随即滑入永夜。失去至爱的绝望、永无止境的孤独和老无所依的恐惧交织成失独群体的命运轨迹。
“我不想再流泪了,把毕生的积蓄都拿出来,建聚缘山庄,让同命人都来玩,笑起来,哪怕只有一瞬间。”冰城失独者尽致(网名)说的这个山庄位于哈尔滨市方正县,是中国北方首家失独老人度假民宿。这个“同命人”抱团取暖的地方,上演的是人生永夜里的心灵救赎故事……
让同命人有个躲节的地儿
“失去孩子的第一个春节,我把自己锁在家里,母亲和兄弟姐妹反复打电话让我和他们一起过年,我骗他们,说在外地旅游。”尽致说,刚失去孩子的几年最怕听人谈论孩子,更怕被亲友问及自己孩子……她无法面对这一切,与亲友也不怎么来往了。
“我发现,我的同命人一样害怕过节。别人过年过节,我们躲年躲节。春节、母亲节、中秋节……越是阖家团圆的节,越是我们难熬的劫。”这也是尽致创办聚缘山庄的初衷,“我要让同命人有一个躲年节的地儿。”
叶子是尽致的好友,是山庄的常客。每到团圆节,买火车票去外地躲节成了一种习惯。曾经天南海北地跑,现在她更愿意过来找尽致姐姐。“在异乡过年节总觉得没有归属感,这里有家的感觉,这里的同命人更像我的亲人,因为我经历过的痛苦,他们都经历过,他们更懂我。”如今每到端午中秋前后,聚缘山庄都会迎来一批躲节的失独者。
聚缘山庄对失独者的收费标准是住宿免费,只收餐费,每人每餐20元。平均待两天80元就够了,这个价位明显低于当地旅游民宿的价格。其实,尽致想的不是赚钱,而是在保证运营成本的前提下,尽量把价格降下来,让更多的失独者都能来这里聚缘。
如今,冰城这个“失”乐园在全国失独圈中传开。前不久,四川、广东、山东、湖北等地很多同命人都慕名而来。四川的一位失独妈妈临别时,突然紧紧抱住尽致:“这些天,谢谢你了。”那一刻,两人都落了泪。
身患恶性肿瘤的失独母亲
尽致曾拥有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,但平静的幸福在孩子离世那天戛然而止。医院把脑炎误诊为普通感冒,让尽致失去唯一的女儿。尽致工作的单位就在孩子就读的学校旁,每次上下班看到学校门口家长接送孩子,她心里就像被刀子剜。最终尽致辞职。
失去孩子后,尽致与丈夫的感情也疏远了,最终尽致与丈夫的婚姻走到终点。失去孩子、失去工作、失去家庭的尽致开始在悲痛中一个人挣扎。
离婚两年后,厄运再次降临,尽致被确诊为乳腺癌。手术后,命保住了,但两年后她又被查出肺癌。“最多两个月,已经没有手术的必要了。”听到医生的判决,尽致仿佛看到死神在对她微笑,但奇迹发生了,放弃化疗、采取保守治疗的尽致竟活了下来。从此,身患恶性肿瘤的尽致开启了向死而生的心灵救赎。
一次,她来到方正县石河林场散心。清澈的响水河,秀美的鸳鸯峰,让她做出一个重大决定,她要在这里为自己的同命人建一个失独者的乐园。
来这儿笑起来 打破那个怪圈
2016年夏天,尽致把毕生积蓄的50余万元都拿出来,先是花20多万元在林场陆续买了5套村屋,共计300多平方米,每套村屋都有独立菜园子,最大的园子有2亩地。之后,她又把剩下的30万元花在房屋装修上。经过两年建设,曾破败不堪的村屋变成了温馨舒适的民宿,最多可同时容纳60人吃住。尽致给这里取了一个名字叫“聚缘山庄”,寓意是把全国有缘的同命人聚在这里。
由于长期失眠,尽致每天半夜1点才能入睡,凌晨4点就醒了。但她的作息时间很适合山庄生活,凌晨起来后到菜园里种菜、喂鸡、收鸡蛋……干两个小时活。尽致在山庄菜园种了近20种蔬菜,黄瓜、茄子、豆角……蛋是笨鸡蛋。来玩的同命人不仅可现摘现吃,还可把新鲜菜带回家。尽致在充实的劳作中忘记了心中伤痛和体内肿瘤,“失”乐园的建造经历也成了心灵救赎的过程。
一次偶然的机会,失独妈妈白禾来到聚缘山庄。登鸳鸯峰、漂流响水河,在小菜园里摘菜,跟尽致一起做饭、洗碗……那一天,家庭生活的温馨再度涌上心头,她伤痕累累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。在尽致看来,这绝望中闪现的笑是救赎的开始。
白禾曾是一位美女,但孩子的离世让她丧失了活下去的信念。绝望的人生态度导致了悲剧发生。一天,她打开燃气阀门,吸入有毒气体,想用死亡的方式把痛苦从灵魂深处排挤出去。一声巨响,爆炸的火焰吞噬了她美丽的容颜,几根手指也不知去向。来山庄后,她看到很多同命人在大自然的怀抱中纵情欢笑,这种示范远远胜过亲朋好友劝说的效果。“为什么我不能好好活下去?”白禾放弃了轻生念头。
“失独父母通常拒绝快乐,用自己的痛苦祭奠天堂的孩子。”在尽致看来,打破痛苦的怪圈至关重要。聚缘山庄让失独者在相互鼓励中坚强。
从老无所依到老“友”所依
8月3日,50多名同命人来山庄散心。60多岁的福娃也在其中。2011年她的独子病逝,两年后丈夫也撒手人寰。在响水河瀑布拍照时,她不小心摔伤了腿。当时在场的同命人立即开车把她送回哈尔滨市住进医院。“大夫说要手术,我的头立刻大了,没有亲人,谁来照顾我?”福娃的担忧是每一位失独老人心灵深处最终极的恐惧。
然而“聚缘”的同命人用守望互助的行动击碎了这种恐惧。“入院当天,大海哥、牡丹姐他们日夜守护着我。两天后,一起去山庄返回哈尔滨市的20多个同命人也加入日夜倒班的看护队伍。”每天白天平均四五个人轮流照顾福娃,晚上至少3个人守护福娃。
“送饭、取药、叫医生……比花钱雇的护工贴心多了,即使儿女双全的老人也享受不到我这样的待遇呀!”一天深夜福娃被尿憋醒,她腿上打着钢钉动不了,又不忍心叫醒守护她的同命好友。“情急之下我哭出声来,好姐妹被我哭醒了,立即帮我接了尿。”
“这么多的来照顾你的人都是你家的亲戚呀?”旁边病床一位不明就里的护工好奇地问福娃。福娃说是朋友。这位护工很惊讶:“竟然有这样的朋友,比亲戚都近。”
从相聚相识到相知相助,从老无所依的恐惧到老“友”所依的温暖,“聚缘”发生的故事更像是一则寓言。“来陪床的每个人都会有躺在医院不能动的那天,我们为福娃所做的一切,将来也会发生在我们自己身上。”失独者叶子用朴实的语言道出了这个寓言的含义。(记者 霍亮)